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市易司 風搖翠竹(三)

有恨,魂魄不願入夢吧。心口如堵了一團吃飽了水的棉花,又是一陣激烈的咳嗽。“先生……”雲懷璧小口地喘著氣,問周從願道:“市易司的奏疏,司禮監送回來了麼?”周從願道:“剛剛纔送來。”她動了動雙唇,想說那公公實在舉止不端,又想著不過是一件微末小事,何必說出來給先生添麻煩。雲懷璧看了奏疏不過一眼,便將其狠狠地砸在案桌上。“司禮監還是冇有批紅。”按大明祖製,六部奏疏由內閣擬票、即代寫皇帝意見後上呈司禮監,司...-

二十棍子很快打完。他想提起衣裳,稍微動了動便似有一萬根銀針往肉裡紮,索性咬牙摔下了長凳。傷處觸到地麵的一瞬間,痛得幾乎昏厥。

他慢慢整理好衣冠,一瘸一拐走回值房,跪在雲懷璧麵前道:“下官謝雲閣賜教,求雲閣恕罪。”

雲懷璧道:“本閣恕不恕罪並不要緊,要緊的是陛下願不願意輕縱了你。從願,帶上他,去清寧宮。”

院子裡,覃霜白正杵著棍子喘息,直勾勾地看著周從願扶著傅酩,一行三人從他眼前經過,突然覺得大事不妙:

這到底是失言的責罰,還是麵聖的恩典?

*

宮道上,雲懷璧放緩了步子往前走,周從願與傅酩跟在後頭。

月光將她清瘦的影子拉得很長很長。

她緊裹著狐氅,時不時咳嗽兩聲,似是冷得厲害。

突然一個轉身,撞上了他癡絕的眸子,他慌忙將眼底的熱烈掩去。

雲懷璧隻當他痛得眼神迷離神誌不清,隨口問道:“很疼麼?”

傅酩強硬道:“雲閣降罪,下官不敢喊疼。”

這話裡多少帶了點頂撞的意味,雲懷璧笑了笑,有怨氣才合理,有怨氣纔會有感激。

“本閣的那封奏疏,你看過了?”

傅酩不吭聲。

“不必瞞著本閣。覃霜白雖才疏學淺,但在公務上極其妥帖,絕不會將蠟油滴在奏疏上。”

“下官知罪。”

覃霜白吩咐他將雲懷璧的奏疏送去內閣,他迫不及待地打開,好生欣賞了一遍故人端正平直的台閣體。

她有個習慣,當寫到父親名字裡的“商”字時,會多添一筆以示尊敬。十年來,習慣絲毫未改。

雲懷璧問道:“市易司的事,你怎麼看?”

傅酩道:“宦官不得乾政。”

雲懷璧無謂道:“我朝宦官女子皆不得乾政,可如今司禮監的太監在前朝興風作浪,本閣以女子之身穩居內閣首輔,便知規矩本身就是用來打破的。”

離經叛道確實是她的作風,傅酩便也不再客氣:“雲閣想聽真話麼?”

“說。”

傅酩道:“自秦漢以來,官府便有常平倉,洪武朝亦有預備倉以備賑濟。隻是洪武皇帝查處貪官甚嚴,官員從中撈不到油水,預備倉自然就慢慢落魄了。如今雲閣的市易司,脫胎於預備倉,實則並無太大新意。可雲閣對此一意孤行,下官鬥膽猜測,雲閣另有所圖。”

雲懷璧來了興致:“本閣所圖為何?”

傅酩回道:“其一,新設市易司,而非重振預備倉,是為栽培黨羽;其二,於戶部設市易司,以糧價為餌,是為清查戶部舊賬;其三,由官府出手調控糧價,是為充盈國庫;其四,不準太後於司、局內設監市太監,是為杜絕內孥分贓。”

雲懷璧等了一會兒,冇聽見下文。

“還有嗎?”

傅酩懵了:“難道下官說錯了?”

雲懷璧笑道:“錯不算錯,對不全對。隻是你忘了最重要的一點,本閣拿市易司爭權奪利也好、黨同伐異也罷,設司的初衷永遠是惠利萬民。天之道,損有餘而補不足,充盈國庫的銀子必將從那些地主豪紳的口袋裡出,而非取之於百姓。”

“嗬……是下官狹隘了。”

“再者——”,雲懷璧話到唇邊,又嚥了回去。

她設立市易司,確實還存了一點不足為外人道的私心,此刻卻不能現於天光。

“你這樣聰明的人,該走科舉正途,而非內廷這條捷徑。”

傅酩自嘲一笑:“雲閣是斥責下官自輕自賤?”

雲懷璧搖搖頭:“舉凡大才,不能不拘一格錄用,使其效命於朝廷;中才,不能走科舉正途,使其造福於地方;小才,不能憑藉學識自給自足,使其獨善其身,都是我大明朝規製有失,是本閣有愧於天下學子。你半年前才進宮,不會不知道本閣多年來一直有意扶持寒門子弟,鼓勵天下讀書人登門自薦。你若有平步青雲之誌,亦或有榮華富貴之心,為何不找上本閣?”

傅酩一聲長歎,平步青雲之誌,榮華富貴之心,都與他無關。

年少時,一心逍遙物外;後來,不忍山河破碎,領兵征戰;再後來,隻想迴歸故土,與所愛之人共享太平盛世。

而如今,隻剩下複仇昭雪之唸了……

見傅酩久久不言,雲懷璧釋然一笑:“當然,本閣在坊間臭名昭著,多的是不願攀附的清流,料想公公也是如此。”

傅酩聞言五味雜陳:“了卻君王天下事,何必生前身後名。雲閣若有意借市易司造福百姓,又何必將他人、比如下官的閒言碎語放在心上。”

“說的也是。”

雲懷璧笑了笑,回身繼續往清寧宮去。

*

清寧宮裡掛滿了各式各樣的魚龍燈籠,幾個宮女正圍著石桌描花樣,追逐打鬨、語笑嫣然。

殿內,李太後捧著繡繃子,歪在炕上撚鍼線。小皇帝朱怡欽坐在對側,眼睛盯著懷裡的《帝鑒圖說》,手卻不停地往點心盤子裡伸。

“臣叩見陛下,叩見太後。”

見雲懷璧帶著傅酩進屋,朱怡欽立刻恢複了正襟危坐。待她依禮叩拜,他忙下座親自扶起,拱手道:“先生安。”

雲懷璧拭去他下巴的酥餅碎屑,笑道:“過酉不食的規矩,陛下都忘了麼?”

李太後抬眼道:“上元佳節破個例,太傅何必計較。賜座吧。”

下方便隻剩了傅酩一人還跪著。

“他是誰?”

雲懷璧回道:“秉太後,司禮監的宮人傅酩,進宮時間不長,不懂規矩,竟對著臣自稱奴婢。臣惶恐不安,打了他二十板子,現交給陛下和太後發落。”

李太後知道她是為何而來,順勢道:“多大點事兒,太傅也過於謹小慎微了。欽兒,將他帶下去,哀家和太傅有話要說。”

*

出了殿門,朱怡欽屏退宮人,睜著圓溜溜的大眼睛,問傅酩道:“你是先生挑給朕的人麼?”

傅酩不解:“陛下何意?”

“你是先生挑給朕的人麼?”

見傅酩依舊一臉茫然,朱怡欽揮了揮手:“算了,你既然是先生的人,便隨朕來吧。”

朱怡欽端詳著四周,確認無人後,邁著小短腿三步並作兩步跑進了偏殿,帶著傅酩一路七拐八繞的,最後停在了一堵牆麵前。

此處與內殿正是一牆之隔,能將李太後和雲懷璧的聲音聽得一清二楚。

朱怡欽壓低了聲音道:“這是太傅告訴朕的地方,彆人都不知道,你不能說出去。”

“奴婢不敢。”

傅酩觸摸著牆上熟悉的劃痕,眸光微閃。

這個地方,他是知道的。

當年林太後深宮寂寞,時不時傳喚他和雲懷璧來清寧宮作陪。

自雲懷璧拜入商府門下,才名遠揚,上門求娶者絡繹不絕,商夫人一直挑挑揀揀著,捨不得過早定下。轉眼過了及笄之年,連林太後也坐不住了。

一日,林太後問起雲懷璧的親事,特地將商憬鶴支得遠遠的。他急得抓耳撓腮,好不容易找到了這麼個偷聽的妙地。

他聽到了雲懷璧石破天驚的一句:“此生非商羽不娶!”

林太後笑得喘不過氣來:“女兒家,是嫁!是嫁!”

雲懷璧執拗道:“以後我戴官帽、他戴鳳冠。太後孃娘信不信,以他那個妖豔的長相,戴鳳冠的樣子肯定比我還好看呢。”

林太後樂道:“好,哀家一定活到那個歲數,看看男人戴鳳冠是什麼樣子。”

晚上預備回府,他和她共乘一車,甕聲甕氣道:“我纔不要戴鳳冠呢,難看死了。”

她眼睛一瞪:“你偷聽我和太後說話!”

說罷揪著他便打,直到他求饒著答應帶她去偷聽的地兒,她才作罷。

兩人借這個地方,樂此不疲地向林太後套到了很多關於彼此的心事。

後來,他們甚至膽大妄為地偷聽先帝與林太後談論國政。

一次,兩人聽得太過入神,竟對軍國大事起了爭執,被先帝逮了個正著。

先帝氣得要傳刑杖。林太後死命攔下,慈和地命他們將方纔的爭論再說一遍。

聽二人侃侃而談,先帝耳根子軟,早已動搖。

林太後欣然勸誡,孩子們生於京城漩渦,長於權力洪流,以後是要撐起大明江山的人,少年負壯氣,奮烈自有時。

原來她早就知道這堵牆的秘密,隻是一直寵著不肯戳穿罷了。

可惜林太後舊疾纏身,不久後便駕鶴西去了。

再後來,雲懷璧以女子之身闖入科考,被父親的政敵當作了攻訐的籌碼。北鎮撫司對她重刑相加之時,父親與李貴妃便是借林太後的舊情救下了她。

主張將她斬首示眾的奏疏被打回內閣。密密麻麻的罪狀之上,先帝赫然硃批了十個大字:

少年負壯氣,奮烈自有時。

往事一幕幕如浮光掠影,如今他還是站在這堵牆麵前,隻是身邊之人從她變成了小皇帝。

朱怡欽絲毫冇有察覺到他的異樣,耳朵緊緊貼在牆上,聽得興致勃勃。

*

雲懷璧從袖子裡取出奏疏,李太後瞟了一眼,繼續手上的針線:

“哀家冇有不準你開市易司,隻是想撥幾個人幫你而已。”

“朝堂之事,不必勞煩太後。”

李太後聞聲放下繡繃,給她倒了杯茶:“這些年,你動不動就查抄幾個朝廷命官的府邸,哪次不是一半進國庫、一半進內帑,怎地這次偏要破例?”

雲懷璧厲聲道:“貪官豈能與百姓相提並論?內帑的金銀已足夠陛下與太後揮霍百年有餘,太後又何必和已溺已饑的百姓爭奪那半分銅利?”

李太後冷哼一聲:“少拿這些冠冕堂皇的話來搪塞哀家。市易司的銀子明裡流向國庫,焉知暗裡不是流向你雲府?”

雲懷璧針鋒相對:“太後若懷疑臣以權謀私,大可抄了雲府以見分曉。”

李太後冷笑道:“抄家?嗬,當年你將商府抄家滅門,縱使冇找到一分一厘的賄銀,商鑒不也是個虎飽鴟咽的大貪官麼?”

言及商鑒,牆內外的雲懷璧和傅酩皆是臉色一青,寬大的袖袍底下齊齊握緊了拳頭。

-轉身,撞上了他癡絕的眸子,他慌忙將眼底的熱烈掩去。雲懷璧隻當他痛得眼神迷離神誌不清,隨口問道:“很疼麼?”傅酩強硬道:“雲閣降罪,下官不敢喊疼。”這話裡多少帶了點頂撞的意味,雲懷璧笑了笑,有怨氣才合理,有怨氣纔會有感激。“本閣的那封奏疏,你看過了?”傅酩不吭聲。“不必瞞著本閣。覃霜白雖才疏學淺,但在公務上極其妥帖,絕不會將蠟油滴在奏疏上。”“下官知罪。”覃霜白吩咐他將雲懷璧的奏疏送去內閣,他迫不及...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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